梦魇纪元 欧阳乾 著

当林羽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还以为世界恢复了正常，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时代，正躺在学校寝室里的下铺，一会儿就要准备去学堂上课。教古代史的老教授十分严格，近乎于变态，每节课都要点名，三次不到者学期考试给予不及格……

他像见到了久未重逢的恋人一样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迷怔了片刻，才发现错了——这个房间的布置跟他在大学时代住的寝室差不多，也是八人间，四个上下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永远也没人收拾的杂物，袜子和**搭在一起晾着，墙上贴着李小龙和罗纳尔多的海报，甚至他睡的这个位置都跟他以前一模一样，右手边靠窗的下铺。但仔细分辨一下就能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的布置只是和他以前的寝室十分相似而已，还是有很多细节的不同，比如睡在他对面的大齐在床铺的墙壁上还贴着日本女星泷泽萝拉和苍井空的照片，这个房间里就没有。

林羽定了定神，确定自己还在梦魇纪元里，这个发现让他一阵沮丧。他摸了摸自己，胸脯饱满，脑袋后面还扎着一个马尾，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女性。被他这么悉悉索索的一闹，其他几个睡在上下铺的人全都醒了，有几个翻过身来，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翻过身去，把脑袋蒙在枕头里，明显的不愿意起床。

这时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嘴里还插着一把牙刷，满嘴的牙膏沫子。他看到林羽在那里惊愕的站着，便笑道：“这么早就起来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应该多睡会儿才是。”

“谁说不是呢。”上铺有人翻了一个身嘀咕了一句，“起那么早，神经病。”

林羽顾不得理会别人的抱怨，他问那男子道：“这是哪啊？”

男子刷着牙，含混不清地回答：“唐山，北河理工大学的男生宿舍。”

怪不得呢，原来这么眼熟，林羽这下释然了。他早就听人说过，中国所有大学的男生寝室里都是惊人的相似，看来此言不虚。不过，他马上就发现了另外一件让他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个刚才在跟他交谈的男子，竟然在刷牙？

看着林羽疑惑的目光，男子笑了笑，漱了漱口说：“公元纪年保留下来的习惯，改不了了，一天不刷牙就难受。”刷完牙，他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对着一面还算完整的小镜子摆弄起头发来。

“你在干什么？”林羽不由问道。

“剪头发啊，你看这头发多长，毛躁躁的，太乱了。”男子一边给自己剪着头发一边说，“也不能因为梦魇纪了，大家都不修边幅了吧。你瞅瞅这头发乱的，肯定从进入梦魇纪以来就没剪过，这发梢都开叉了……你说我这脸型以前是搭配什么发型的，偏分还是毛寸？我觉得剪毛寸好点。”

林羽忍不住问道：“你以前干什么的？”

“美发师。”男子又加了一个强调，“艺术总监。”

艺术总监，林羽在心里嘀咕道，怪不得这么爱美呢，他要不把自己先监了，怎么去监别人？世界虽然乱了，但从某些细节上看，梦魇纪元在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公元纪年的延续，一些作用于以前世界的伦理道德在现在的世界还在无形中发挥着效用。比如对于身体的保护，中国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于身体的损伤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虽然在梦魇纪，每个人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可以拿来随意挥霍享乐，但却几乎没有故意损害所使用身体的情况发生。

在刚进入梦魇纪的时候，很多人在网上表示担忧，会有一些人出于恶作剧的心态故意损害自己，留下一个残缺的身体给后继者。但事实证明大家多虑了，这样的情况绝少发生，大多数中国人还是秉持着一般情况下的伦理道德。另外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性别取向，虽然现在女人已经没有了保持矜持的必要，但因为几千年来社会习俗潜移默化的影响，林羽每次转移成为女人的时候也都会不自觉地感到有些羞涩。

林羽笑笑，摇摇头甩走这些无聊的念头，他走过去拉开窗帘，想看看外面的天气如何，没想到刚把窗帘拉开，他就脸色突变，“啊”的一声惊叫坐在了地上。

这下那几个还没起床的人不干了，都转过头来瞅着他骂道：“**啥呢，被屁崩了，一大早就吵吵……”话没说完，他们也是迥然变色，瞅着窗户外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黑色的雪？！”

透过宿舍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正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大雪。但那雪片却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从未见过的黑色！

这景象说不出来的压抑，虽然是在屋里呆着，他们几个也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正在给自己修剪头发的艺术总监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不知道？”

“知道什么？”他们愕然地问。

“黑雪啊！”艺术总监一边说着，手里的剪子却不停下，“这场大雪下的不小，不过从昨天开始，几乎整个北河地区内的降雪都变成黑色的了。因为华北平原上最重要的两座发电厂，渤海发电厂和大洲发电厂，轰——”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爆炸了。”

“爆炸？”

“对，现在这些电厂还在工作，燃料的添加也是自动化控制的，但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人为破坏，也可能是因为没人修理发生了什么故障，总之就是爆炸了。幸好这两座不是核电站，只是火力发电厂，要不然后果就惨了……不过这后果也够瘆人的，那帮专家怎么说的来着？爆炸就是物质的一种极为迅速的能量释放过程，反正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些火力发电厂都是烧煤的，一爆炸，那些煤粉全都上天了，跟雪片掺和在一起，不就成黑色的了么？要说这爆炸也真厉害，这煤黑子雪片下了一晚上了还是这么个颜色……我说，你们昨天都没上网吗？”

他们几个都摇了摇头，在这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的关注时事新闻的。林羽总算弄明白了这下黑雪的原因，不过他从艺术总监的话里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发电厂的爆炸，这是偶然事件吗？”

艺术总监看了林羽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这句话里引申的其他意义，“没错，这不是偶然事件，在华南和川西，已经连续发生过两起发电厂爆炸事故了，当然，这不是说有人在故意搞破坏，只是放任这些庞大的动力机器不管不问，它们也会自己出毛病的，毕竟自从进入梦魇纪以来，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了，没有专业人员去维修它们，管理它们。一点小毛病，哪怕一根输气管堵塞了，一颗螺丝松动了，时间长了都会酿成恶果。不光是发电厂，还有自来水厂，前天还有个自来水公司的人在网上发帖子说，根据他的估测，人类在公元纪元的时候所储存的洁净水已经快告罄了，马上就没有干净的水可以喝了。更重要的是食品，半年没有人种植，没有人生产，以前的那些粮食已经全都被吃光了，现在只剩下添加了防腐剂的包装成品，可那些东西又能撑多长时间？”

说到这里，艺术总监放下剪刀，缓缓叹了一口气说：“没电，没水，没粮食……人类快完了。”

林羽浑身打了个冷战，他第一次认识到了人类所面临的严峻处境。虽然也曾设想过人类的最后结局，但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无力的方式，而且来的这么迅速……人类文明在现实的基础上构建了几千年的时间，历经过各种天灾人祸：大洪水、火山喷发、瘟疫、黑死病、温室效应、世界大战……可这些都没有把人类逼入绝境。而在梦魇纪元短短的半年之内，历经磨难的人类文明就要走到了尽头？

难道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林羽推门就要出去，艺术总监急忙拉住他说：“喂，你去哪啊？外面的黑雪还下的大着呢。”

“我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了。”林羽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的电力是不是很不稳定？”

“嗯，是很不稳定。”艺术总监点了点头，“火力发电厂和水力发电厂相继出现故障，华南华北以及川西的很多城市都出现了电能供应时断时续的情况，现在全靠那几个自动运行的核电站在撑着。据说，像新田、吐西这样的偏远地区，电力供应基本上已经中断了。”

“那么也就是说，网络的情况也很不稳定了？”

“那是，没有电了，还上个屁网啊。”

“我现在必须趁着还有电可用的时候，在网络上找一个人。”林羽说完就推开门走了出去，艺术总监从后面“噔噔噔”追了过来，问他：“你知道这附近哪能上网吗？”

“不知道。”林羽摇了摇头，“不过我会找。”

“唉，跟我走吧。我早上已经在外面转了一圈了，这学校的机房我知道在哪。”艺术总监耸了耸肩说，“反正我也得去上网，看看又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林羽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帮我？”

“想听实话？”

“实话。”

“因为……”艺术总监打量了他一下，“你长得特别像我的初恋女友。”

林羽愣了一下，十分无语。

两个人走出宿舍楼外，黑色的雪片正在漫天的下着，扬扬洒洒，像飘落的火山灰。大雪在林羽的印象里再也不是“银装素裹”，而是漫天灰烬，如同煤炭一般的颜色覆盖了他们视野里的一切所及之处。他俩踩着一尺多厚的黑色积雪，“嘎吱嘎吱”的向前走去，随手拂下飘落在身上的雪片，轻轻一搓，手指上立刻沾上了一层灰色的煤粉。

林羽忽然想起来，他在一本书里读过，二战期间的奥斯维辛下的雪也是黑色的，那是因为集中营里的焚烧炉焚烧的尸体太多，没有办法充分燃烧，那些尸体的骨灰微粒便形成黑烟飘上天空，然后附着于雪片上再落回地面，变成了黑雪。没想到时隔将近八十年，这种景象又在世间重现了。

艺术总监领着他走到机房的门口，正要进去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忙拉住了他，然后从衣服上撕扯下来两根布条，递给了他一根。

林羽有些意外：“你是喧哗师？”

“嘘，小声点……”艺术总监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别让人听见……你听我说，我不是喧哗师，可像学校这样的公共环境，肯定有合声团的人在值守。现在连各地的市政府都改成合声团的学习班了。你也不想碰到麻烦是吧？”

林羽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自己又没有什么必须捍卫的世俗信仰。他便接过布条，系在了胳膊上，这才跟着艺术总监进了机房。

他们上了二楼，果然在机房门口看到了两个值守的喧哗师，一男一女，左臂上系着臂箍，脸上的表情庄重而严肃，像站岗的卫兵一样认真地观察着每一个进出机房的人。他们看到林羽过来，立刻右手握拳，放在心脏的位置，声音高亢地说：“精神统一，克己复礼，重建秩序！”

这还是林羽第一次见到合声团成员之间的敬礼方式，他急忙学着艺术总监的样子，也把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大声回道：“永存合声之心！”

小说《梦魇纪元》 第19章 试读结束。